翁禎翊:成為法律人以前,我更想當作家
【學歷】台大政治系國際關係組 (轉系)、台大法律系、台大法研所民法組
【現職】台大法研所助教/司法官待訓人員
【採訪 / 撰稿人】林麗珊
關於2022臺大人職場手冊刊物主題 — 「非直達車就業指南」,請參考該篇。
一腳踩在法律與文學兩個看似不相干領域的翁禎翊,今年出了第一本散文集《行星燦爛的時候》,也正式從臺大法研所畢業,準備接受司法官訓練。他調皮地形容自己,「我很像從旅行團脫隊的死小孩。」順著主流的規劃選科系、選職業,卻在某個時刻發現被安排好的行程並不是自己最想要的,就從旅行團脫隊走上自己的路。雖然最後同樣抵達司法官的目的地,「可是因為你脫隊了,在路上得到的東西、回來以後能說的故事,跟從頭到尾都坐在遊覽車上的人完全不一樣。 」
讀法律,邏輯與表達同等重要
翁禎翊大一入學就讀政治系國關組,上了一學期發現苗頭不對,大二後就轉到法律系。「當時只是學測上了就趕快去念,現在想想大一真的蠻廢的。」對政治系的課不感興趣的翁禎翊,大一時唯一認真聽講的就是必修課中華民國憲法與政府,懵懂之間覺得自己好像比較擅長,於是從政治系「逃走」,轉到法律系,「我覺得自己蠻幸運的剛好逃進一個適合自己的地方。」雖然他也曾考慮要不要轉至文學院的科系,卻在家人的勸阻下打消念頭,法律系於他而言,「沒有特別喜歡,但至少是擅長的,親戚也覺得你不會餓死,念得還算順利愉快。」
他認為,要評估自己適不適合念法律系,除了興趣,文字表達能力很重要,「要能有層次地組織文字,以嚴謹的邏輯闡述想法。」面對法律系的終極魔王國家考試時,要擺脫高中的讀書習慣,雖然一樣要記、要背,但因為內容繁雜龐大,所以重點更要知道前因後果,能夠以推理的方式記下海量知識。
大學畢業就應屆考上司法官的翁禎翊,無疑在法律領域表現非常優秀。研究所時期還兼職當民法助教,從大學部教到法律學分班,18 歲到 60 歲的學生都是守備範圍。習慣在臺上講課的他,講起法律系的專業知識,瞬間脫離那個熱愛文學的大男孩,顯得條理分明,理智冷靜。
建中恩師的文學啟蒙
「我17、18歲的時候就不切實際地希望自己成為作家了,大學才念了法律。」翁禎翊坦言,比起當一個法律人,他更珍惜前面那一種身分。
剛開始寫作動機很單純,只是在國小的班級作文比賽中,覺得自己好像蠻會寫作文的,但要從一個會寫作文的小朋友,到成為一個會創作的人,他其實花費大半青春年華。
真正的起點是高一那年,少年的翁禎翊手上攢著一疊自己創作的稿紙,敲開建中國文科教師辦公室的大門,鼓起勇氣自我介紹,想拜建中的作家老師凌性傑為師,老師和善地同意,讓他多寫給老師看,「從那個時候才開始改變我的一生。」
大量、有方向的閱讀是凌老師給他的重要指引,翁禎翊寫了什麼文章,老師就會推薦一篇主題與性質相似的佳作給他,這樣的訓練培養出很好的閱讀品味,「當有人告訴你該讀什麼時會更加精準,我覺得在正確的人帶領之下,找到對的方向努力,是我做過最對的一件事情。」
出名趁早卻難以為繼
文學圈計算年資會以什麼時候「出道」伊始。出道有兩著時間點,一是什麼時候拿獎,二是什麼時候出第一本書,而翁禎翊在拿獎到出書之間,隔了足足7年,有許多人在這段時間就會選擇放棄。
18 歲高三畢業那年,他就以運動散文〈指叉球〉拿下臺灣最大文學獎 — — 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散文三獎,細膩的筆觸與年少熱血的丰采一鳴驚人,卻未因此一帆風順。現實是,雖然抱得大獎,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作家卻沒有收到出版社的書約,「跟我差不多同時期得獎的人,到我這個年紀(25歲)大概都已經出兩、三本書了。」
翁禎翊在大學時期仍然持續書寫,從過去累積的文稿邀約到校園媒體的專欄都寫,他卻認為自己未有更進一步突破,「從高三得獎後到我整個大學,寫的東西一直都沒有超越得獎作品,好像當時已經看到我的人生巔峰了,好可怕。」他形容那種感覺就像參加選秀節目,第一集是站 C 位,但後面排名卻一路下跌,「內心有一點焦慮,覺得離得獎時間越久,就會被人家忘記。」
一晃眼就大四了,他只得放下屢投不中的焦慮不安,專心致志準備國考。沒想到考完國考,心頭上的重擔為之一鬆,人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。「我重新回來面對寫作,反而瞬間就覺得自己輕鬆起來。」當沒有壓力、沒有期待,才是對自己最真誠的時候,不再為了被看見、為了跟出版社簽約、為了得獎而寫。「反正沒有什麼包袱,就好好把作品完成,卻創造出我自己很喜歡的東西。」
這份通達與成熟也帶來奇妙的機緣,翁禎翊國考後寫出的第一篇作品,同時獲九歌出版社散文選跟小說選青睞,最後簽下了翁禎翊,踏出他出書的第一步。除此之外,他還接到聯合副刊的邀稿,而邀稿人正是當年頒獎給他的聯合副刊主編。翁禎翊一直持續地書寫、投稿,不放棄地嘗試,他並沒有被忘記,只是在熟成時節結出豐滿的果實。
堅持與豁達,享受當下成就感
少有人能屢敗屢戰地嘗試突破自己,而翁禎翊就是這種人。他的起跑位置很高,卻遲遲無法有所突破,該怎麼堅持下去?「我只能說,我自己的方法就是很傻地相信這件事情。」翁禎翊垂下眼,看著自己的雙手,無數個安靜的夜晚他敲下鍵盤,說他想說的故事給別人聽。「這次不行換下一次,這邊不行再換另一邊,如果真的喜歡這,就不斷嘗試,而且往正確的方向去嘗試,回去看自己寫的東西,思考現在我會怎麼改、會怎麼寫。」
當受到無數次挫折、失敗,覺得要改文章很痛苦的時候,他想到的是完成一篇文章的時候,那種無與倫比的滿足與成就感。再加上他覺得自己是個性格倔強、不願輕易放棄的人,「 我頭都洗下去了,就一定要給它個結果,至少也要把泡泡沖完嘛。 」他憑著這一口氣的堅持,戰勝每一次打開新文件挖新坑的痛苦,「如果中間就放棄的話,就覺得看不起、討厭這樣的自己。」
有時他卻又顯得格外豁達,當卡在一關過不去,覺得自己寫得不好、沒人看的時候,「我就會想可能真的還沒準備好,畢竟時間跟人生的經驗可以解決很多事情。」他舉例,在被九歌出版社看見的那篇文章裡,基本上是改寫一篇他大學寫過、屢投不中的文章,只是加入一個新元素,就是他參加司法官口試的經歷,「當我得到了很特殊的人生經驗跟機遇的時候,把它講出來說就是我最強大、最珍貴的東西。」特殊的人生經歷,加上充分地把所需技巧準備好,就能在機會來臨時緊緊把握。
不同背景是最大的優勢
翁禎翊常鼓勵有志於要從事文學創作、又非相關科系的學弟妹:「每個想創作的人都會面臨兩個問題,一是要寫什麼,二是寫作技巧。」文學科系出身的人擁有非常好的技巧,而跨領域的創作者先天優勢,「就是你看到的世界,跟一般創作者看到的不一樣,光講出來就很有趣。」而要讓文字表達也能看起來有趣,需要更多的技巧和磨練,「所以不要害怕去問專業領域的人,找這個圈子的人請教,找真的對你有幫助的人,因為往正確的方向努力才是有意義的。」
法律系帶來的穩定收入讓他能夠支持自己的生活,對文學保持純然興趣。翁禎翊在研究所畢業後到等待司法官培訓的一個月裡,體驗了一把全職文字工作者的生活。靠邀稿與出席活動維生,擔任線上文學營隊講師、參與文學獎宣傳片、演講、寫專欄邀稿等。 「邀稿需要大量產出,對我來說就蠻痛苦的。」
他想起高中時學長羅毓嘉曾告訴他,叫工作的東西都不會太快樂。他也十分慶幸自己不仰賴文字工作的收入維生,可以不計出席費、車馬費,到各地去演講、分享,爭取被認識的機會,從中獲得純粹的快樂,「我在當作家、當講師的場合上,我第一次感受到,在台上跟人家講話的時候,大家聽起來是開心的,而且是沒有考試壓力的感覺。」
法律是非良性互動的服務關係
翁禎翊常略帶調侃地笑稱,法律是一個「非良性關係的服務業」,當助教的時候,學生聽他說話是為了考試分數;做法律服務諮詢超過兩年,「會來找你的人都是那種死到臨頭、有夠慘的人。」他見過形形色色的當事人,有心急如焚、破口大罵到拖延下班時間的都有,面對種種緊張狀況,當下他都得承擔大量情緒勞動的壓力,也需要一段時間消化。
不過,他總會想到很多人一輩子可能就只打一次官司,決定了未來2、30年的人生可能的樣貌,「我只是剛好很幸運,是念法律的人,所以遇到這些困難的問題不會煩惱。」事後回想起來他總能夠體諒與釋懷,「反正這就是我選擇的工作,所以沒有什麼好抱怨。 」他散落在字裡行間的體貼與細膩,還是隱晦地體現在理智主導的法律工作中。
擁有雙重身份雖有好處,但其實也讓翁禎翊有些不安。他坦言,其實自己選了一條安穩保守的路,「這其實是個折衷又妥協的方案。」在翁禎翊剛出版的散文集中,他筆下的高中同學Nash,讀臺大歷史系卻當上電競主播,「這種人是我真心佩服,不怕自己讀什麼科系,都努力為了夢想走出自己的路。」翁禎翊也接受了自己選擇的路,尤其在法律專業上,他格外嚴格地要求自己,努力做到最好。
學會面對孤獨
翁禎翊曾寫過,讀法律和創作都是一件非常孤獨的事情,而這兩件事情在他生命中產生了一個交會。準備法律系考試的5000小時,幾乎得獨自面對一切挑戰,身邊的同學既是戰友也是競爭對手,而別系同學光鮮亮麗地到處面試,法律系的學生則蓬頭垢面地在總圖地下室挑燈夜戰。
他自覺是個能適應也很享受獨處時光的人,他喜歡一個人吃飯、走路、去咖啡廳、坐在安靜的海邊,他也喜歡獨自旅行,換一個地方過不同步調的生活,「你腦袋裡面會有很多空間,把你一直質疑、困惑或想不清楚問題,反覆拿出來想,才能讓內心提升到下一個層次。」興許就是善於跟自己相處,善於面對孤獨,才能夠把這兩件孤獨的事情都做得格外出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