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羊:一枝筆、一台相機,守護山林
【學歷】臺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、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(在學中)【經歷】億觀生技行銷業務、居易科技前端工程師、自由登山嚮導
【現職】臉書專頁《雪羊視界》版主
【採訪 / 撰文】張鈞涵
黃鈺翔,更多時候人們喚他筆名「雪羊」。畢業於臺大森林系的他,目前經營臉書專頁《雪羊視界》,分享山林裡的故事與影像,為環境議題發聲,擁有逾9萬的追蹤人數,是登山界首屈一指的KOL(Key Opinion Leader)。而現在,他重拾學生身分,回到臺大新聞所進修,力圖為自己的生涯開創新局。「工作就像情人呀,一次頂多專情一個。」面對工作是什麼樣的存在的提問,雪羊給了篤定的答覆。「斜槓很難在每項領域都成為專家。山林政策論述、攝影、人氣,每個領域都有在我之上的佼佼者,但若要把所有東西合在一起,那就是我,這就是我的特別之處。」
行走山林的倡議者與記錄者
雪羊從小就對山不陌生,小時候他常跟著父親至郊山踏青,大學就讀自己喜愛的森林系,系上實習也拉近他與山的距離。畢業前夕,雪羊帶著友人攀登玉山及嘉明湖,熬過艱辛的長途跋涉後一睹美景,加上沿途的林相景致一一印證了在森林系學到的理論,感動之餘,他對山也更加著迷,就此與山結下不解之緣,爾後更決定每個月都要訪一座百岳。但雪羊做的不只有登山而已⸺隨著腳步越來越深入山林,他用鏡頭和筆記錄山中見聞,結合森林系的知識分享給群眾;發現不合理的山岳管理制度和規範,也敢於提出異議與解方。
訪談當日見到雪羊時,他剛結束山難救援相關的訪問,冒雨匆匆趕來。山難救援,這正是他目前最關心、也最希望能立即改善的問題。近年登山活動蓬勃,爬山的人多了,山難自然少不了。暴增的搜救任務使得消防隊苦不堪言,即使這根本不是他們應該負責的工作。「成立專責搜救隊是改革的當務之急,不能再讓非山搜專業的消防隊成為錯誤制度的代罪羔羊」雪羊說道。
除了建立完善的搜救制度,他也認為政府應盡快立法規範地下商業登山團,並著手訂定合理的山岳環境管理,如景點的人數管制等。「這些都是政府幹下去兩年內就會有成效的事,為什麼不做?」言及至此,雪羊的語氣中微微透露出嚴肅和沉痛,不難看出他對山林的愛惜。
儘管認為該優先處理法規,雪羊亦相當重視山岳教育,平時也藉由講座、專欄和粉專圖文,傾一己之力推動。從最初在PTT一夕爆紅的〈臺灣歷史課本不提的森林史真相〉,到2017年針對在尼泊爾受困47天的梁聖岳案等山難所做的分析文,他期待能以文字與影像的力量改變群眾對環境的認知,豐富他們對登山活動的了解。而自己的作品和觀點獲得肯定、產生迴響,對一個倡議者而言是最滿足的事,「很多人看了我的東西而想爬山,或想用更知性的角度親近山林,甚至主動關懷相關政策和環境保育,這些都是支持我創作的理由。」雪羊感性地說:「改變一個人很困難,但在別人跟你分享他的感受時,你會知道你在某個程度上改變了這個人的人生。」
世界很大,懂得謙卑與豁達
然而,就如每位公眾人物必經的歷程,名氣漸起,偶爾也會遭受各方批評。雪羊坦承,在粉專成立頭兩年,網友的無端謾罵和反對意見確實會影響他的心情。但他說,人必須了解這個世界很大,不可能討好所有人;與其執著在那些無故討厭你的人身上,不如看看自己有多少支持者。他也學會從有建設性的批評中汲取建議,轉化為茁壯的養分。
對世界之遼闊的體認,就是由登山經驗而來。2018年,雪羊跟著前輩前往中亞攀登列寧峰。那時的他,帶著對人生目標的迷惘,以及一點對粉專人氣與登頂成就的陶醉,卻在半山腰被現實狠狠甩了一巴掌。在臺灣爬山,他的速度從不落人後,但攀爬雪地高山的經驗差距,讓他怎麼也追不上前輩的腳程。更糟的是,他在旅途中不慎咬傷舌頭,在高海拔惡劣的環境下,傷口迅速惡化成一整片潰爛,最後不得不放棄登頂。
他回憶道,就連撤退時自己也跟不上前輩,隊伍在陡峭的雪坡上摸黑前進,直到半夜一點才返抵基地營。在漆黑的山坡上吹著寒風,雪打得臉頰隱隱作痛,他看著遠方的燈火,迷霧中的一切突然清晰了起來。「就像頓悟吧,一切聲音都沒了,我才了解到,原來我上山根本不是為了追求成就。我一直以來因為那些感動自己的事物再次上山,尋求更多感動,把這些感動帶回來,分享給更多人,讓他們體會到自然和山的美好,這才是講故事的真正意義。」他笑說歷劫歸來後,整個人都不一樣了。經歷慘痛的震撼教育,領悟到自以為了不起的成就,放在整個世界來看是多麼渺小,他學會謙卑,汲汲營營的心態也變得豁達,得以重新定義自己追求的為何物。
除了經營粉專、撰寫專欄、舉辦講座,雪羊也利用新聞所的課餘時間擔任登山嚮導。他笑稱自己是個「公私不分」的人,喜歡在工作時與客人互動,聽聽他們的故事。在林間小徑萍水相逢,透過交談者的話語一瞥陌生領域,開開眼界;若是有緣,更能成為彼此人生道路的旅伴。雪羊之所以到臺大新聞所進修,也是因為爬山結識一位資深媒體人,受到他的鼓舞,決定進入傳播領域受正規訓練。
因為登山,他開始用更寬廣的視角來看待工作與人生追求。雪羊也鼓勵大家多看優質媒體、多認識社會不同階層的人,以最接近真實的視角探索自己不熟悉的世界角落。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一味計較高收入、追趕同儕沒有太大意義⸺因為在眼界所及以外,總還有一群更高等級的強者存在。他認為,工作不是比賽而是取捨,職涯選擇反映一個人想要怎麼樣的生活,又願意為此犧牲什麼。
自由工作者的浪漫與現實
大學剛畢業時,雪羊對未來的職業沒有太明確的想法,於是在朋友引薦下,進入新創公司擔任行銷業務,後來也在科技公司做過工程師。在科技公司就職期間,白天當工程師,晚上熬夜經營粉專,每天都處在過勞的陰影下,加上不喜歡工作環境,後來便決定離開。離職後,他開啟自由工作者的斜槓生涯,一面寫作攝影,一面帶團登山直到現在,近兩年甚至多了研究生的身分。
但自由工作者也有其辛酸之處。曾經有前輩告訴他,自由工作者就是「不自由工作者」,等到他真正踏入此行,才發覺前輩所言不假,「你不知道下一餐在哪,所以你會竭盡所能地把時間賣掉。當你很幸福時,會發現所有時間都沒了,連放假都沒有」他苦笑道。工作與生活的平衡是許多自由工作者面臨的挑戰,雪羊也不例外。
即使遭遇時間管理和收入不穩定的挑戰,他仍選擇當自由工作者。他認為,找一份適合的工作,就像是尋找共度一生的伴侶,關鍵在於能否接受它的缺點。正因他經過深思熟慮,願意忍受這些不便,繼續在山岳領域深耕,因此仍在這條道路上前進。對雪羊而言,追求特別比追求金錢來得有意義。「有事情不一定只能找你,但人家來找你一定是對的」他期許自己能在擅長的領域中,建立這樣的專業度與個人品牌。
到了今日,逾9萬人追蹤《雪羊視界》,他的初衷也沒有改變。回首來時路,雪羊慶幸當初不是以營利為目標創立品牌,他拍自己想拍的風景,評論社會中的不公不義,關注他的人皆是自然而然,因為認同他的理念而聚集過來。沒有滿足觀眾的壓力,他才得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。
談到工作,雪羊有一席話特別令人印象深刻:「山爬久了,你會發現人需要的其實不多。一個背包三十公斤,這麼少的東西,就夠我在山上活個十幾天。日常生活中追求的物質享受,真的是我們需要的嗎?還是那些只是妝點自己身分和能力的表徵?我們需要為了這個,犧牲陪伴家人朋友的時間嗎?或者我們能退而求其次,有普通的收入但富足的精神生活?」回歸山林,褪去文明的外殼,一切回到最簡單原始的狀態,包括生存本身。這是山能重新教給人類的、他們忘卻許久的事。
面對名為未來的大山,緩慢而穩健地前行
蒐集一次次與山、與人、與職場的邂逅,就如拼湊地圖碎片,慢慢發覺除了所謂的「康莊大道」,人其實有更多路可以選擇。現在的雪羊,對未來有了較明確的想法。他希望能將粉專的受眾作為基礎,以他期望的方式發展出穩定獲利的商業模式。雖然實行計畫仍不具體,但他的腳步沒有停歇,目前正計畫寫一本科普書,也持續在新聞所練功。
然而,在成為雪羊之前,黃鈺翔也曾是個對未來缺乏想像的大學生。他說,大學生容易落入同儕之間的速度競爭,好像沒有跟別人在同樣時間找到好工作或好實習,前途就注定一片黯淡。他也曾經歷這樣的恐慌。「不要急,」他這樣告訴我,也彷彿在告訴當時的自己,「短時間的失敗不算什麼,二十五歲前沒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或大成就很正常。只要你有在思考,有在一個專業中持續付出,總有一天機會會自己找上門來。」
他會這麼說是有原因的。多次轉換跑道,摸索著什麼樣的工作才適合自己的同時,雪羊一直默默地在山林領域耕耘:參加自然保育社、跟登山社朋友學爬山、自學攝影、不斷書寫山裡的故事、報考WFR野外急救證照。去外頭轉了一圈回來,明白了自己不喜歡什麼,赫然發現一直默默灌溉的種子,居然已經抽枝散葉,成長成一顆小樹,而他也收穫了多項技能,成為「工作自己找上門」的斜槓青年。
因此,雪羊鼓勵學生多方嘗試,無論是什麼計畫,只要能累積實力和作品,就勇敢去執行。實踐計畫的時候,認真思考自己在做什麼、用力感受自己是否喜歡這個領域。「不用緊張,但要一直努力。不要緊張不等於放空喔!」他開玩笑地說道。也許人生就是在攀登一座高山,不須一心求快,只要踏穩腳下的每一步,終會到達想去的地方。